周群文章《“天伦之乐”》

共鸣

周群文章《“天伦之乐”》
　　大尤本是个开心人，属那种整天嘻嘻哈哈不喜动脑想事而一旦想起事来也是浅尝辄止的“乐天派”。
　　可是，一贯笑面人生的大尤，日前居然也遇上了烦心事，让自己的一向认为本该是天伦之乐的儿子搞得是焦头烂额了。时或，大尤就会纠结紧了他那两条曾经只会往外运动的眉毛，暗自冥思苦想：带个儿子怎就那么的难呢？而当他对照着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那段时光时，就更是令他大惑不解了：为何当时父母要带大自己兄妹四人，却还能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好像从来就处于无忧无虑之中似的，而轮到了现在自己仅带着一个儿子就已经是这么地费劲，脸上笑容露不出来不说，更似乎非得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能够勉强过日子呢？
　　之前，大尤可是从来不会去想一个问题能有近来这么深、这么久的，因此，那时每当看到电视上、报纸上说因为现在经济飞速发展，所以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也越来越高了的时候，大尤虽然也偶尔会联想到自己带小孩与父母带自己兄妹间的不同点上去，但是，大多的时候，这样的比对也仅会在大尤的脑海里稍闪即逝，一般情况他都是不会加以睬心而再往下去想的，即便有的时候因为实在过于无聊而想了下去，那也最多是再往深一步而至点头赞同了：喔，原来如此，在衡量经济发展与生活水平的标准中，都是不包括父母带小孩这一条的。然后，已然觉得自己恍然大悟了的大尤就会彻底丢开了思绪而让脑袋空着了，决不可能再去探究到底衡量经济发展与生活水平的标准都是些什么了。
　　然而，自大尤的老婆紧跟着时尚“懂了”女人自身的非凡价值，并抛夫弃子离家出走去“挖掘自身的潜力”后，而儿子的学费也一年比一年贵时，大尤的身背上就真正吃着了生活的分量，开始品尝到了生活中的挫折与坎坷，他的那颗向来“保护”得好好的珍贵脑袋，才终于不得不无奈地也派起了用场来了。
　　经过了几次经济上的“大”危机后，在一次大尤痛定思痛之余，对他来说还仍然沉浸在有生以来的最为费劲的一次思前想后大伤脑筋的余悸中时，竟然于胡思乱想间突然莫明其妙地想到了“老板”为何对年轻人的态度与对自己这样的老工人的态度很不相同的问题上，从而令尚未能完全从草木皆兵的状态中退出来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之前从未意识到的问题：自己正年岁渐大，在单位里已成了明日黄花，如若自己再不多加小心的话，就很有可能被正越来越盛气凌人的“老板”“裁员”出局，而倘自己真被“裁员”而丢掉了饭碗的话，那么，外面的那些上了年岁的下岗工人，可就是自己的榜样了，人生最凄凉、悲惨的老来苦，也就再难避免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很带了点危言耸听色彩的危机感，悄悄地形成意识并袭上了大尤的心头后，顿时令他把以往所看来很平平静静的生活也改观成了有如惊涛骇浪一般，且由此也无端地令他倍感到了生活的重量在越发地沉重了起来，面前的路也越发地艰难了起来。他开始庸人自扰了：啊，我大尤之前可真是目光短浅啊，竟然会一直没留意，原来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动荡不宁的环境之中啊。
　　大尤那原本刚显一点疲累的脸上，由此更凭添上了些许的忧虑。
　　但是，紧接着也就在大尤才学会思索不久，对于思绪也尚未熟练到能够收发自如之机，恼人的事却已经开始接连不断地出现了。其中的之一，就是引发了他后来寝食不安的也是他自以为是最大而又真的很大的事情。起因是，儿子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无意之中把体育器具橡胶球砸到了同学身上，大尤接到电话赶去学校了解情况并准备赔钱时，谁知道，他所遇上的那个女校长竟然非但不介绍当时的情况，更冲着他大声地吼：“学生家长无权知道学校内的事情！砸伤了人就得赔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下，就连大尤这个其实对好事坏事都还不是能够分辨得很清楚的人，也马上感觉到了似乎有点儿不妥了。因为，大尤有一点还是能够大致地确定得了的，那就是作为家长好像是应该可以知情自己的儿女在学校里出的是什么事，如何出的事，特别是系关人身方面的大事。他望着那女校长的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心底里不由得就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同时，他也突然忆起了自己少时无论学校老师还是家里父母都在言传身教着要自己做个好孩子的情景。大尤的脑子里，直至今日还深刻地烙印着他们的那种为人师表以身作则的表率形象，只要略一触及，立马就会呈现在了大尤的眼前。
　　但是，等到大尤喘过了一口气，也回过神清醒了过来，想到了倘若自己一时冲动了，哪儿子接下来在学校的处境会如何时，他的眼前仿佛就出现了电影里的那个特写镜头：劫匪勒着人质的脖子，命令其亲人放下钱财以保相安无事。
　　自己吓了自己一大跳的大尤，双手虽然止不住地开始颤抖了起来，但还是马上急急忙忙地从兜里掏摸出了四百元的人民币，再不敢去问及情由而躬着身子乖乖地递了上去。
　　回到家里，惊魂未定的大尤，横想竖想总感到很不对劲，觉得放儿子在那么样的一个学校里面接受这种“教育”，实在不是个办法。父亲的责任，令他担忧起了自己儿子将来的为人与命运。他想到了应该赶快把儿子转出这个有着那样一个校长的学校。然而，转学的那一大笔赞助费却又令经济本就拮据至极的他就是不用想也明白了：自己根本就没法如愿以偿。
　　大尤的已然疲累、忧虑的脸上，又新添了一丝惆怅。
　　在盘算了好一阵而发觉实在无法可想之后，考虑再三，大尤最后终于想到并决定由自己来全面教育儿子该如何地去好好做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尤常常会不觉然间就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奋力回忆着过去自己小时候所听到看到的那些长者教育后辈们的言行，并尽着自己的所有力量从中去一点一点地理出头绪来。
　　有天晚饭间，大尤觉得自己腹中的“教育讲演稿”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一用了。于是，他准备于边吃边谈间就此开始向儿子灌输他的那花了好长时间才想周全的“该如何好好做人”的一套了。
　　可也就在大尤刚要开这个口时，一旁的电视里的一则童工被老板肆意压迫剥削至每天七人都只可共食二斤面条的新闻，猛地又把他那已到了嘴边的话，给硬压了回去。
　　大尤眨巴起眼睛，出力地回味咀嚼并思索着那则新闻背后的意味，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嘟囔着：“强者，弱者。强者，弱者。”
　　突然之间，他犹如于梦中被人猛然撼醒那般地醒悟了过来。瞧着坐在身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个漂亮少女在做如何让乳房高高挺立并巨大起来广告的幼子，他几乎惊出了汗来：好险！刚才差点儿就冒了大失了！要知道，现在可正是处于必须鼓足了自己的劲儿与他人拼搏的竞争时代啊！自己居然会没有顾虑周全，就这么急急忙忙地想以自己的好恶来把儿子教育成老老实实的好好先生，那后果将会是怎么样的呢？
　　其实，凭着大尤的那颗脑袋，后果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也根本就想不出来，更是不可能回答上了，而之所以他会忽地就大惊小怪了起来，那也仅是人所共有的一种内在的本能之觉醒，才驱使了他感觉到里面总好像存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罢了。不过，这么样一来，也就使得大尤的思想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与依托，终日困惑地斗争在了应该是把儿子教育成个什么样的人之上了。
　　然而，大尤的最可悲之处却在于，因为过去的他一直都不肯多动脑筋，所以，事到临头，就一时之间怎么也寻找不出个可以确定下来且也能令自己满意的答案来了。
　　真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例外的，现在大尤也开始被恶梦缠身了。
　　有时，他会梦见一大群的羊，其中的一只羊身上竟然写着自己儿子的名字，羊群在慢慢地起着变化，一些羊居然渐渐变成了狼，并开始向羊扑去，有儿子名字的那只羊东躲西藏着，但最后还是被狼扑住了。
　　有时，他又会梦见这一大群的羊整个儿全变成了狼，但因为所有的羊全变成了狼，这群狼就没有了可供搏杀食用的羊，因此，就只得自相残杀开始了相互之间的生存竞争。而那只写着自己儿子名字的狼虽然奋勇咬死了许多只的狼，但不久，由于拚搏过程中的伤痛再加上极度的疲累，终究一个疏忽中也被其他的狼扑倒在了满是血污的地上。
　　被恶梦缠住后，类似的梦魇就频频出现在了大尤的睡梦里，而每一次，大尤又都会被突然惊醒，感觉就好像被身体的猛然弹跳而震醒，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体是否真的在醒前弹跳了，可他茫然望向一片黑暗中的眼睛，却仿佛真的清晰看到了那只身上写着自己儿子名字的在不断变幻着的忽羊忽狼。
　　虽然此时的大尤比起许多人而言，已算得上是个很会思索的人了，但是，面对着这个“当羊还是做狼？”的问题，他却仍然无所适从难以抉择、把握。
　　大尤那疲累、忧虑、惆怅的脸上，自再添加上焦躁后，就已有些浑了，神情交替变化间变得杂乱了起来，有时各不相同的神情更是相互影响了起来。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烦心事的累积，大尤的那张本来已经是够令人难以辨别神情的脸上，就逐渐再夹杂上了一些其它的神情，诸如：喜悦、愤怒、哀伤、痴呆。
　　从那以后，只要是见过大尤的人都会发现，大尤的神情变幻莫测，且没一刻得闲，嘴里还不时地重复嘟囔着：“有了儿子，就有了天伦之乐。”